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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回娘家的时候,我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,甚至,我耐不住冬天一晚上的寒冷。当我钻进车里,跟窗外的母亲挥手的时候,乡村,也离我越来越远了。而村里那条新修的水泥路,平平整整的,跟村外的柏油路连接着,一直延伸到远方。
[/table]路修得越来越多的时候,路上多是各种类型的车子进进出出,而村里的土地却越来越少了。起初附近的工厂要扩建,试探性地买了一部分,再后来,又买了更大的一部分。村里说要卖土地的时候,很多人是不同意的:土地是农民的根。但随着卖价的提高和村里的许诺,终于很少有人吱声了。土地是宝贵,但过日子需要的,远不是土地所能满足的。终于,犹豫着,村民拿回卖土地的钱,用这钱买了电器,又给孩子们交了读书的学费。当孩子们在假期里舒服地享受电器的便利,开学后满意地上学去了,看着孩子们的满足,村民也终于不说什么了。农民们粮食是不缺的,而土地上余下的粮食,刨去种地的费用,又能换来多少钱呢?经济的时代里,土地或许只有在商人们的炒作里,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吧。 |
春天的时候,我们常去地里挖野菜。女儿在某一天,任性地记起,然后说哪天要回姥姥家挖野菜的。在九岁的女儿心里,挖野菜是种新鲜和趣味,是可以逃离城市凝固着的建筑和规矩的学校后的自由。而在我的童年里,挖野菜是种自然的习惯,是幼小的我们可以让父母认为自己能帮助大人了的一种成长的肯定。 |
而每到星期天的时候,母亲就会把挖来的菜洗净,烧一锅水把菜焯好,然后混了盐,裹了玉米面来做一锅的菜饼,那是哥哥在学校一星期的伙食。至于在家里的我和姐姐,饼子是要吃的,不过我们可以不吃野菜,只就着咸萝卜吃了。野菜其实并不好吃,夹在大鱼大肉的中间,野菜是种调剂,若是一日三餐地吃了,那就是一种在贫穷中生存所必须的折磨了。 |
乡村的孩子,即使读书了,很多活动也是跟土地有关的。记忆中,我们去村头的地里拣过麦穗,我们赤了小脚,穿着母亲初夏赶集的时候买来的凉鞋,手里提了篮子,在地里拣麦穗。放学后的地里,学生很多,地里落下的麦穗却不多。我们有时候也从自己家的院子里偷拿一些,第二天,一起带去给老师。到后来,学校不再要麦子了。母亲说你去咱家的地里拣麦子吧,顶着烈日,我却说什么也不爱去了。秋天的时候,我们去地里揽花生,花生都是人家拔后又刨过的,当然要靠长时间细致的挖掘,我们揽累了,就把屁股放在柔软的地里,回头看见身后,一排整齐的小屁股印儿。到中午或傍晚要回家的时候,篮子里的花生盖住筐子的底就不错了。后来,学校布置的任务越来越明朗了,是必须够几斤几斤。然后父亲就带了我,去苹果园子里揽,那里地下留的花生特别多,因为苹果园里花生种得多,人家也不在乎这地里留下的。 |
有时候,我们也去山上。那时候,学校有时候也组织去山里刨一种叫繁白草的药材,字可能不是这个,音是没错的。山上并不多,倒是些近山的山坡上,安静地长着些这样的草,细密的叶子,叶子中间泛着些白色。我们也不只去挖药材,捎带着从山里摘些酸酸的山脚丫子,小酸枣之类的,正好解解劳动的乏,让自己未被贫困磨灭掉的童心满足一下。初中的时候,学校关于劳动的课程继续,到了春天,我们有时候也去山里或坡上撸槐叶,弄满满的麻袋,一直到晒干了,然后去学校过秤。秋天的时候,我们有时候也去山上摘松火篓,那东西长在高高的树上,就是低处长一些,也早被先到的同学给摘去了。那时候就知道害羞了,一般是见了男同学就躲远远的,然后羡慕地看那些胆大些的女孩子跟男同学合作,收获满满地回学校。这些活动当时大多是不喜欢的,但是这些活动,却是一辈子难忘的,我们应该感谢学校,在那个年代给了我们这么丰富的记忆。而这些,是我们现在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。 |
等到长大一点儿,农村的孩子,地里的活就是必须的了。多数的孩子都拉过犁,挑过水,推过小车,也有挑过粪的。我们也都体会过“汗滴禾下土”的艰辛。不累是假的,怕累吗?用父母的话讲,怕累就赌气好好读书,将来走出这泥土地。比起城里的孩子,农村的孩子或许对超市和公园比较陌生,但土地所给于他们的知识,却让他们的童年充满了趣味。他们绝对不会象城里的孩子那样,把满地的麦苗,当成是夜雨剪春韭的韭菜。 |
可能如今农村的孩子,对于超市和网吧的熟知并不少于城市的孩子,但在这类见识增长的同时,消失的,却是父辈们对土地的钟情。孩子读书后,大多挤去了城里,在那里生儿育女,然后再让他们的孩子,成为新生的城里人。农村的孩子越来越少,老人越来越多。几十年后,当父辈们逐渐老去的时候,家乡的土地里,剩下的还会有谁?或许不用担心,也许到那时候,土地也已经变成工厂或其它了。 |
春子是我小时候的玩伴,从学前到学后,很长的时间我们都混在一起。她常来我们家玩,我却很少去她家里,原因是她有个很凶的哥哥,春子还有个姐姐,人不错,只是他们兄妹经常吵架。有一次,我刚迈进她家的街门槛,春子的姐姐就从我身边跑出去,我还没回过神来,一把火钩已经打在我的脚上,那是春子的哥哥撵他姐姐的。脚伤得并不重,可我当时就哭了,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野蛮的事情,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去春子家了。但我跟春子的友谊却依旧。 |
春子会从我手里拿去母亲省给我的馒头,也会在某一日生气了,让我把她刚给我吃的几个饺子呕出来。第二天,我们又并排了去上学。 |
小学毕业后,春子就不读书了,后来早早地嫁了。找了个大她好几岁的男人,生了个可爱的宝宝。读高中的时候,春子叫我去她家里玩,几年没见,再见面的时候,却不再有童年的熟悉和亲密。春子和姐姐都出嫁了,她们的父亲,在有一次横穿公路的时候,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车撵倒了,之后,春子的母亲到处奔波而来的赔款,被春子的哥哥拿去,不只钱拿去了,还给老屋里的母亲留下了话:绝对不允许再嫁。 |
后来去新的学校,一起上学的成了四个人。莲、华、青和我。因为是一个村的,加上在外地,我们四个动作几乎是一致的。在班里,其他同学喊我们某某小分队,这个某某是我们村的名字,其实这个名字是由当时的计划生育小分队而来的。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紧,小分队到处都有。他们喊就喊,我们四个进进出出,却越发整齐了。 |
其实,整齐只是相对的。莲和华的父亲都是村里的干部,到后来,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了。她们穿给自己买的衣服,而我和青的衣服多是姐姐穿过又给我们穿的。不只是穿,吃的东西,骑行的车子,都让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。那个时候都十四五岁的样子,我们开始要命地在乎自己,就是对方不在意,我们也从细微中自己找到差距了。初中毕业后,终于彼此各自东西。到结婚了,再回娘家,彼此看到了,只淡淡地一声招呼,那招呼里,俨然再也没有了曾经同吃同住的痕迹。 |
小时候上学,最想看见的就是家里房顶上的炊烟。一拐出房后的弄堂口,三两步跑进家里,围着锅台打转。只要烟囱里冒烟,饭多半是不好的,母亲看我饿得那样子,一边解释说:饭做晚了怎么怎么的。一边把锅盖揭开,打下我着急伸过去的手,把饭从锅里端出来。其实这样的时候很少,大多时候,母亲是忙碌的。还小的时候,母亲就在村里的油坊上班,天不亮就走了,有时候到很晚才回来。这个时候,一般是哥哥或姐姐糊弄些饭,她们早早吃了上学去,然后等我爬起来,饿了就自己吃些半冷半热的饭。 |
看父母那么辛苦,年幼的自己也实在想帮家里做点儿什么。最简单的,烧火做饭吧。终于有一天,憋了很大的劲,我对几个在母亲家里跟我一起玩耍的玩伴说,你们帮我烧火做饭吧。就当过家家一样,大家都很开心。我们把饭放到锅里,开始生火做饭。烧了好长时间,锅还是不开。等母亲回来,锅里的馒头已经烤焦了,母亲把我们赶到一边,端来水,倒进了锅里,锅滋地一下就起烟了。我终于知道了,原来,做饭是要先加水的。 |
乡村多得是烧火的草。地里的作物秸秆,果园里修剪的果树枝,秋天去地里河边割的青草。随便一点点,就够做饭和取暖用了。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这么方便。 |
“乌兰花,地瓜芽,一趟拣个苞米家。”小时候,每次见到乌兰花,我们都这么唱。一边唱一边跑。因为这时候,她一定拿了她手里的苞米秆,骂着追着我们打。乌兰花这名字是村人给她取的,她并没有名字。乌兰花很小的时候,爹妈都死了,后来,她丈夫也死了,又嫁了,后来又死了,再后来,村人说她克,她也不再嫁。她人并不勤快,地是不爱种的。只是给人放牛,换点粮食。而她每次往家里拉的苞米秆,是用来做饭和留到冬天取暖的。 |
兴婆婆也是一个人住,我小的时候,她总是坐在弄堂口,跟其他几个婆婆说说笑笑。她白天很少回家,家里就她自己。到吃饭的时候就一瘸一拐地回家,很快又出来了。她每天只糊弄些饭吃,家里的烟囱,夏天一天冒不上一次烟。快到冬天的时候,她也要拿了个耙,去别人的地里,划拉些别人不要的烧草。夏天可以将就,冬天真的冷啊,如果不往土炕上烧点火,连被窝里都是要凉透了的。母亲有时候偷偷弄些烧草给她,她从不白要别人东西,每次见了我,总是要命地亲热。其实兴婆婆有儿子,就住在不远的地方。快到冬天的时候,儿子门口堆了几垛的烧草。 |
童年的时候,包括兴婆婆在内,弄堂口有几位婆婆总是端坐着,婆婆们都慈眉善目的,看着过路的人说说笑笑。我和春子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她们,她们总是远远地望了我们走近,跟我们说话,又看我们走远。有一次,不记得因为什么,与其中的一位婆婆争吵了几句,当时并不在意,说完了自己就上学去了。等到放学回到家,老人已经坐在自己家里,眼圈红红的,一副委屈的样子。等老人走后,母亲就开始教训我:说不该和老人吵架。我并不记得任何关于吵架的缘由,结果却让那婆婆难过到掉眼泪。从那以后,再跟老人说话,我很注意。而那位婆婆在街口再见到我,用几乎是搭讪的语气跟我说话,这令我心里更加不踏实。等到一点点长大了,懂事了,我开始理解老人的孤独,再见到她们,也从心底滋生出一种怜爱。而这些婆婆也终于越来越少,风烛残年中,连街口也不能来了。她们蜷缩在自己的老屋里,在媳妇和儿子的老不死的称呼中,慢慢死去。 |
读小学的时候,有时候我特地绕到村子的北头。那里有一棵合欢树,粗壮的枝干,每年都会开出细碎扇子样的花朵,满树清香。路过的时候,我会弯腰捡几朵颜色还鲜艳的,戴了头上,有时候就碰到树的主人,一个个子比我还矮小的妇人,我起初是吓了一跳,但她笑眯眯了望着我,去屋里拿了板凳,踩上去,踮着脚摘几朵更鲜艳的花给我。 |
小妇人的丈夫个子也极矮,她们并没有孩子,但几乎总在一起。到后来,小妇人的丈夫死了,剩下小妇人一个人。过了没几天,听说小妇人因为生活的原因,要把她家的房子卖掉。房子的位置很好,很多人想买,可就在卖房子的前一天,小妇人爬到了屋顶上,揭了房子上的瓦,夜里在自家的屋子的房梁上吊死了。从此,那屋子就闲置了。村人多绕了那房子走,但在自己逐渐长大的心里,关于爱情和终老的记忆,却一直延续。 |
从我还小的时候,就经常看到满街的孩子,跑在她前面,回头拍着手 “傻子来喽,看傻子喽”地喊。艾子一点儿也不恼,只吃吃地看着那些小孩子笑。 |
大人们都把艾子当成孩子,艾子也非常喜欢跟小孩子玩,尽管孩子们都当作没看到她,把她晾在一边。她却总是蹲在孩子们的周围,看他们玩。艾子是孤单的。 |
童年时代的我,经常背了母亲,偷偷地找她玩,她每天总在街上,孩子大多见了她起一阵哄就跑。我每次都藏在不远处,等孩子们跑了,就慢慢回到她身边。那时候,哥哥姐姐都当我是尾巴,老想方设法地甩掉我,记忆里只有艾子静静地看我一个人玩小孩子的游戏,我拾宝宝,艾子就帮我捡小石头。我在一边玩,艾子就满足地在一边看,一边看一边说着她永远的话语:真乖。 |
再次看到艾子的时候,已是二十多年以后了。一天下班,刚靠近母亲家房后的那条街,老远就看到三岁的女儿正在烈日下挥舞着小铁锹,一次一次地把沙子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。而不远的地方,一个女人正看护着她,嘴里说出的竟然是童年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两个字:真乖! |
我喊女儿回家,女儿根本不睬我,却端着她的小铁锹,跟艾子说话。我走向女儿,想拉她回家,女儿躲我,忽然间我感觉这一切是那么地熟悉。见我过去拉女儿,艾子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的落寞。我不忍再伤害她,也蹲了下来。 |
听母亲说,艾子结婚后有了个儿子,中考考入了县重点高中的宝塔班。路人都在谈论,这个傻子妈妈如何能生出个这么聪明乖巧的儿子。于是,追踪到艾子的父母,说她父亲是做过大官的,艾子是在小时侯,得过脑膜炎,留下了后遗症。全村人追踪到这里,才算做罢,说艾子的儿子是继承了他姥姥的天分。艾子却什么也不懂,她不知道她儿子出息了,给她争光了,每天还是那样满街地把她的爱无私地分给村里的小孩子。 |
[table=100%,#ffcccc] 有时候我想,我要是艾子就好了,单纯的没有一点儿烦恼,更多时候我想,幸亏我不是艾子,这个世界,即使单纯也需要一个经历复杂的过程。就像我的逐渐远去的村庄,即使我最终无声地走过,在我的记忆中,我也会珍藏村庄的每个细节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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